中国人喝了几千年的酒了。那会儿人们喝酒喜欢在露天,不在露天,也只是在四合皆空的亭子里,或在河边的船上。很随意,喝酒的规矩都是后来异化出来的。你看白居易送客:“主人下马客在船,举酒欲饮无管弦。”白氏虽被贬但还做着“九江郡司马”,是个副市长的职务。他在平民百姓级别的船上酒家饯行,这才有了与琵琶女的相遇,也才有了千古名篇《琵琶行》。
古今喝酒对比
再如:“故国归人酒一杯,暂停兰棹共徘徊。”(杜牧《江上逢友人》)偶逢友人,停下船来也是在船上喝酒。“都门帐饮无绪,方留恋处,兰舟催发。”(柳永《雨霖铃》)没在船上,但在岸边的简易帐篷里。就连荆轲赴秦行刺这样的大事,主客也只是在易水边简单地喝两杯,情到意到,得了;重要的是办事。将别时,相离处,举酒道别;这才会有自然而浓烈的气氛,这才可能是真性情。今天,你可能在月台上,在登机处喝酒吗?
再看以酒养诗的李白。那次李白到人家喝酒。照今天的逻辑,应客随主便才是。大约主人没酒了,你听作为客人的李白怎么说:“主人何为言少钱,径须沽取对君酌。”意思是你请我来喝酒你怎么说没有钱了呢;真的没钱你把五花马和千金裘拿出来让孩子去换酒呀!率性天真如此,今天还能见到吗?
最雅的一例。你看那时间是“永和九年,岁在癸丑,暮春之初”,地点为“会稽山阴之兰亭”,人物“群贤毕至,少长咸集”,四周景物更是好看:“有崇山峻岭,茂林修竹;又有清流激湍,映带左右。”这样的好景致在亭子里是待不住的,尽管这是兰亭;于是诸贤列小溪而坐,置杯于水中任其漂流,漂来便饮之,饮之再咏之。此番情趣,不知如今五星级饭店豪宴之酒客们向往否?
官职相当于如今市长的欧阳修要喝酒,也是到山间的亭中。酒是山泉酿的土酒,菜就是山间野菜。那一帮随从大约还有几个山民吧,与欧阳市长“觥筹交错”直到“夕阳在山”;其间绝没有师爷幕僚陪市长大人喝酒的诚惶诚恐。市长输了,照样挨罚;喝醉了失态,也没人当回事。这里,就市长而言,喝酒只是手段,“乐其乐”才是目的,这就是:“醉翁之意不在酒,在乎山水之间也。”想一想这种干部和群众的喝酒关系,多令人感慨啊。而且,欧阳修是由中央干部被贬到地方当市长的,他虽然乐观,那也是无可奈何自我排解,是姑且寻开心。今天哪几位若有幸陪被贬的哪怕是镇长乡长喝酒,能有一丁点儿这样的意境吗?
柳宗元送薛存义,可是薛存义已走了。于是柳宗元提点儿酒拿点儿肉立马追过去,追到江边终于追到,就在此地坐下边吃边喝边谈(见柳宗元《送薛存义序》)。柳宗元所嘱一番话,那绝对是一篇微言而大义式的封建时代官场的政治经济学,即使今天的理论家我也没见过谁能把封建社会吏制的本质如此生动、简练、精准而深刻地概括出。今天从高官到平民,其送行宴不知其几许,但能有简单如柳氏之送吗?能有言大义如柳氏之论吗?大约酒设的豪华程度和其“宴言”的浅薄程度成正比,越是豪华的宴会其话越废、越浅。